二十二
房间内有种淡淡的冷气，手底下的床柔软得仿佛要陷进去。他手撑在诺顿身上，借着窗外幽微的光，终于看清楚了——
这既是以前那个房子，也不是以前那个房子了。
至少上次他在这里住时，躺的床还没有这么大，能让他和诺顿并排躺着，而他竟完全发觉诺顿的存在。
精致的器械工具散落在地上，工作台上的稀有材料散发着浅淡的光芒。
诺顿看着他打量房间，懒洋洋地说：“还不错吧？”
他手里绕着一缕林春温的黑发，在指尖把玩，因为长度不够，几乎是摩挲着林春温的肩脖。
在弥漫着蓝色冷雾的房间内，诺顿指尖传来的温度十分滚烫。
林春温皱眉拉住诺顿的手腕，阻止他继续缠绕自己的头发，因为奔波，声音有些嘶哑地问：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这个问让诺顿挑起了一边眉毛，他松开手，放在脑后枕着，饶有兴致地说：“我必须纠正你一下，林。不是我们想做什么，是你的那位Alpha想做什么。你在医院体检的消息，是他告诉我的。”
这个消息让林春温神情恍惚了一下，他皱眉，说：“这不可能。”
Alpha对标记过的Omega都拥有强烈的占有欲，虽然庄书衍十分冷淡克制，上一世都不曾主动放他离开，这一世会因为什么……
诺顿主动拿出自己的终端，点了几下，递到他面前：“你看，这是他联系我的。”
上面正是诺顿的私信后台，有个叫Bxxx的人，发了条消息。
“林春温将于后日下午三点在珐玛医院进行体检，我会配合你们，请带走他。”
诺顿：？
那边没有再回复了，诺顿关上个人终端，冲林春温笑：“怎么样，这下相信了吧。”
林春温坐在床上，低头皱眉。他自然知道那个Bxxx就是庄书衍，只不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诺顿撑起身体，弯着眼睛笑道：“管他想做什么，你在庄家呆的也并不开心，不是吗？说起来，你还没谢谢我们呢——林。”
最后那声，他拉得长长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林春温。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是想要林春温付出筹码了。
即使他并不是主动让他们来救自己的，但既然已经被救出来了，这个情恐怕不认也得认。他冷着脸：“你想怎么样？”
诺顿眨了眨眼，林春温的反应早在预料之中，他软软地说：“别生气嘛，林。我们关系这么好，怎么会为难你呢——唔，让我想想。”
“为我弹首曲子好啦。”
这句话突然就冒出嘴边，诺顿想阻止都来不及。
到底还是在意的，他辛辛苦苦教了林春温半天，结果他拿去转头讨好别的Alpha。虽然他没有Alpha那种可怕的占有欲，但不经意间，心里的话没有允许就突然溜出嘴边。
林春温他眉头皱得更紧了，细细的、浅淡的眉毛，在冷蓝色的朦朦雾气里，显出梦境般的脆弱虚幻。
诺顿看得心里痒痒，他凑上去，贴着林春温，如同撒娇的大狗那样：“好不好嘛，林，人家为了救你出来，这么辛苦，你都不肯答应人家。”
他举着自己的手，潜入时他打晕那个叫丹的医生，力气用得不小，手背上磕了块青色。
林春温看着诺顿举到面前的手，掌骨宽大粗壮，青乌在白皙皮肤上看上去确实很明显。
但是这样一双很明显经过千锤百炼的手，即使有伤也只会让人觉得更加强硬悍然，而不是让人怜惜。
诺顿金发委顿，无害的笑容和可怜巴巴的眼神看上去没什么攻击性。
林春温抿唇，他推开快要伸到他脸上的手，问：“弹什么？”
诺顿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他起身，去柜子前拿出那架小小的电子琴：“都可以，随你喜欢。”
电子琴还是十分陈旧，带着被浸润的淡黄。诺顿垂下眼帘，手指划过琴键，将它放在林春温面前。
犹豫了会，林春温还是抬起了手。
诺顿盯着他，目光一错也不错。
他小时候身体并不算强壮，在贫民区里靠着残羹剩饭为生。
太阳沉入地面，周围全是食物的香味，有人不停叫着自己孩子的名字，他一边跑一边将手里发酸的面包塞进嘴里，身后有人大吼：“小杂种——停下来。”
小孩垂头丧气地被家里人拎回去，他飞快地掠过他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跑着跑着，他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脚，狠狠摔在地上。剧烈的疼痛传来，腹中饿得要吐酸水，他趴着不起来。
当然他还是想活下去，所以他躺了很久还是起来了。坐起来的时候不知道碰了什么，脏兮兮的垃圾下面突然想起“珰——”的一声。
他翻开，看到这架破旧的电子琴，鬼使神差地按了几个键，陌生的声音响起。
偏僻无人的漫天垃圾堆中，他好奇地把玩着新玩具。
钢琴上刻着字，他后来知道那两个字是诺顿。他决定自己叫诺顿，这架电子琴就是别人送他的礼物。
他一直在渴求着……贫民区以外，那个随手丢弃电子琴的幸福的诺顿的生活。
但是这种生活，弱小的人是无法获得的。只有强硬的手段、坚定的意志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林春温弹着弹着，诺顿忽然走到他身后，他手握住林春温的手，带着他续上刚刚因为惊讶乱掉的曲调。
他侧头，想去看诺顿，但是诺顿弯腰，用一种把他抱在怀里的方式带着他弹奏，他的鼻息喷吐在林春温颈侧，带着沉甸甸的温度。
他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诺顿看似轻柔实则强硬地带着他的手，在琴键上不断起舞。这首曲子的后半段，是诺顿带着林春温一起完成的。
他的技艺比林春温好多了，琴声流畅，感情丰沛，把一首入门难度的曲子弹出了不一样的感觉。
诺顿闭上眼，沉浸在这美妙的感受里。
”嘎吱——”门突然被推开了。
刺目的光线穿破了室内昏暗的迷雾，照亮了正贴得紧紧的两人。
雾气在光线下飞舞，凝在林春温眼睫唇边，他看上去像从什么幻境中走出来的妖精，将将苏醒，脆弱如晨露，带着可以闻到的干净凌冽的味道。
脸颊上还有着修斯捏肿的红痕，他仅仅是望着你，皮肤薄得一碰就红。
你便想让他，更痛一点……更红一点。
修斯本来是笑着进来的，他嘴里说着：“林——，你猜，庄家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他手里提着的食物掉在地上。
Omega的香味淡淡地飘浮在室内，那种沾露带雨的干净香味本来能让任何一个Alpha感到愉悦。但是林春温与其他人共弹一曲的样子太过刺眼，他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走上前，一字一句地说：“你们，在干什么？”
一曲终了，诺顿脸上带着笑，手里还握着林春温的手。他看着修斯，没有放开林春温的手：“弹琴呀。”
林春温挣了挣，诺顿却握得更紧。
修斯眼神落在他们紧握的双手上，他努力深吸一口气，说：“弹琴……需要握这么紧吗？”
诺顿闻言，送开了手，站直身体：“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们就不这样做了。”他脸上依然带着笑，似乎并没有看见修斯阴沉的脸色。
修斯打量了他一圈，然后越过他，朝林春温走去。他的脸色实在太差，诺顿愣了下，下意识地拦住他。
但是没什么用，修斯体质本来就比诺顿强上一截，现在又是在愤怒中。诺顿的手刚伸出去，就被修斯狠狠撞过去了。
诺顿收起笑容，阴沉沉地握住有些疼痛的手腕。
修斯走到林春温面前，林春温抬头看他。
林春温面色冷淡，目光像雪水般什么东西也没有。修斯心里突然冒出什么东西，促使他出声说道：
“勾引完我，又和庄家少爷在一起，现在又勾引诺顿。你真是——怪不得银环要叫你小……”
他后面的话没能说完，诺顿在他身后，抓住了修斯的肩膀，打断道：“修，我们都知道那只是玩笑话。”
听到这话，修斯狠狠地拍掉诺顿搭在他肩上的手，嗤笑着说：“笑话？我看人家享受的很呢！”
他的目光阴鸷愤怒，眉毛浓密弓起，像野外遇到的狼，眼睛里是野心未泯的蓝。
诺顿再次被打掉手，脸色非常不善，他正想开口，林春温动了。
他起身越过争执的两人，捡起地上的食物。路过对峙中的两人时，他视若无睹，对修斯的怒气更是仿若无物。
这让修斯更加生气，他推开诺顿，一把抓住林春温的手腕，恶狠狠地说：“怎么，心虚了？被我说中了？”
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几乎要把他捏碎，林春温痛的忍不住倒吸冷气，他终于把视线放在了修斯身上：
“放开。”
修斯咬着牙冷笑道：“不放！除非你求我，像你求银环那样。”
这话引来了林春温厌恶的眼神：“我从来都不欠你什么，修斯。”
”不欠我什么……？”
诺顿揉了揉生疼的肩膀，眼睛眯起，上前拉住修斯捏着林春温的手：“你快把林捏骨折了。”
本来想要发火的修斯，感到手上传来了剧痛。他看向诺顿，不得不松开了捏着林春温的手。
诺顿站在他旁边：“林现在还很虚弱，就让他先吃饭，我们出去说。”
听到这话，修斯下意识地看了眼林春温，他刚刚没发现，现在仔细看，林春温确实有些面色苍白。
但林春温疏离地低着眼，看都不看修斯一眼。修斯仿佛受到了羞辱那样，他甩开诺顿，大步走向门外。诺顿跟了上去，出门前递给林春温歉意的眼神。
“砰——”门被关上了。
林春温侧过头看了看关上的门，轻轻握住手腕上的青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