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汤阅齐的讲述,我渴望知道答案的一部分碎片,终于拼凑在了一起。
于是按照约定,我取出袖中银针在他面前一晃。
刚才还如一汪死水的眼睛里泛起晶光,如忍饥挨饿的久了,终于见到食物一样渴望。
但是我没有及时动手,反倒在汤阅齐跳动的肌肉上轻轻一拍。
“汤飞烟,是神也是魔。他是最接近真相的人,却也是极力隐藏真相的那一个。他故布疑阵,从这里到柬埔寨,耗费了汤家后人太多的时间,你们难道就没想过,也许竹邑族文字注解这样的东西,根本从没存在过?”
提起这个话题,汤阅齐几乎难以做出明显表情的脸上,在一瞬间,竟然看到了一丝得意。
那不是小人得志,不是寻常的傲然,而是一种玩弄他人于股掌之间,甚至说欺骗了天下人的得意。
尽管我没接触过脚踩天下的大人物,但他们的眼神,因该也是这样的才对吧!
没有回答的我的问题,汤阅齐反而向我提出了一个要求。
我很诧异。因为现在他手里能作为筹码的东西已然没了,我能按照约定给他的解脱,也算是仁至义尽,他怎么好意思再向我提出要求呢?
不过他的确是这么做了,而且像是占据了主动,我俩的身份发生了逆转。甚至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对自己这么自信?”我忍不住问道。
汤阅齐呵呵一笑,尽管比哭都难听,却还是开心地笑了。
“不论你是谁,能走到这一步,知道这么多,你一定会继续查下去,一定需要那注解才对。所以,我笃定这点,笃定现如今知道注解所在的,只有我一个。”
一听这话我才明白原因,心里激动的同时,又不禁怀疑起来。
“你知道汤飞烟把注解藏哪了?哼,可别骗我。”
“没必要欺骗,是与不是你自行判断。当然,你也可以试着拆了整栋木楼,我保管你与汤家一样要空手而归了。”
闻言我沉吟片刻后问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汤阅齐立马又激动起来,问道:“你,年纪不大,不知道听没听过汤一局这名字?”
此话一出,真如五雷轰顶一般,震得我五迷三道。
整件事进展到现在,眼看已经初见眉目了,怎么会在这关键时刻出现他的名字?汤一局!这是我到现在,最不想提及,更不愿让整件事与他有牵扯的一个人,怎么偏偏……
毕竟也是聪明人,经过了数十年的沉淀,汤阅齐通过我这一呆滞的神情,便猜出了一二。
“你认识他,对吧?”
没办法,我只好点头称是:“不错,和他关系还不错。现在他正跟着汤家的人,其中可能还有一个叫汤阅炀的老鬼,往这里赶呢!”
“什么?是汤阅炀?”汤阅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汤阅炀来了,他们还是察觉了问题所在。快,快点杀了我,快点!”
忽然他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大叫大嚷着,口水喷出老远,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劲头。
“你是为汤一局求死?他和我年纪差不多,为什么?”
“和你年纪差不多?”汤阅齐只是停了片刻便明白了。“哦,是这样。他们想的真够远的,就是为了今天。”
随即看向我,认真地说道:“你刚才提到过鬼三婆。没错,那是我的相好,是一生挚爱,更是……因该是他的亲娘才对。一局这名字,是我俩当初未完成的那局棋,没想到……”
原来当年汤家从《越方书》残本内,获得了一种,能延缓人类成长的办法。
而汤一局可能就是那唯一的实验对象。
最让我震惊的,他竟然是汤阅齐和鬼三婆的孩子,是在五十年前,去寻找八目巫觋前就珠胎暗结的小生命。
难怪汤家人能如此对付汤一局了,这也是为什么,汤一局要称呼汤阅炀为叔父的原因。他的人生被人刻意重塑了。
以前种种想不通的地方又有了解释。
现如今汤一局的出现,汤家背后的阴谋可想而知。他们打算利用汤一局的真实身份,要挟汤阅齐。这样看来,他的确知道注解的去向。
想通了这点,我毫不犹豫冲他身上的几处大穴下了针,这让汤阅齐倍感吃惊。幸福来得太快,太突然了,导致他的身体提前开始了颤抖。
“小子,你不想知道注解的去向了?”汤阅齐还问。
“需要再说么?你的自信,汤一局的名字,已经说明问题了。前辈。不,按照我和汤一局的关系,江湖辈分,称您一声叔。您放心,汤一局这人我是要保的。尽管我最终一定会下地狱,但这件事上绝不打诳语。”
说着,退胎法最后几针落下,汤阅齐表情明显一变,鲜血正不由自主地从他嘴里溢出。
“不需要药物加持,你就能用这方法,看起来你得到了药家的真传没错。”
我终于冲他笑了一下,回道:“叔,这方法我是用命换的,没人愿意传授。所以在我看来,这就是我死后要下地狱的原因。”
汤阅齐似懂非懂地看着我,渐渐的,眼中再没有了一丝的神采,连晶体都逐渐浑浊,生命就在旦夕之间。
可即便这样,汤阅齐还在追问:“一局,还好么?三婆她……”
“一局很可爱,但没什么自由。此事之后,我一定还他自由。至于说鬼三婆——”我又下意识看向门外,“她,因该在前面等你了。”
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变化,汤阅齐的头越垂越低,身体也开始向一侧倾倒。
见状我赶紧过去,不顾一切将他扶住,用自己的身体作为依靠,没让他倒下。
耳中听到呢喃的低语声,似乎在说:苦了她一辈子,害了他一生,该去谢罪了,请帮我照顾好一局。
而后还要提醒我说:随原路出去,拉动线绳毁掉这里才能保命。
说完后,顿觉他身体一沉,算是彻底去了。
五十年的苦熬,也许今天等到了他所有想知的一切。他去的安详,就像是熟睡一样。
我把汤阅齐的尸体慢慢放在竹床上,脱下自己的外套帮他盖上。之后毕恭毕敬行了大礼,这不是为平复自己内心的愧疚或其他,而是替汤一局尽孝。
当一切处理完毕,我还从进来时的暗门,用力撞了出去。
等起身后已经看到鬼三婆在快速靠近,于是借助身体一歪的机会,手肘猛撞门锁,发出咯嘣一声响,那半透明的细线终于断了。
此时鬼三婆也扒住木栏跳了回来,张口就问:“你怎么进去的?里面那人是谁?”
而我则嘿嘿一笑,借助屋中异响吸引她注意力的时候,从怀里抽出一个东西并拿在手里。
“喏,这东西就是里面那人给的。”
话音刚落,就听噗噜一声,头顶一串的屋檐竟喷出大量火焰,吓得我俩朝后急退。
顷刻间如雨帘一样的火舌,将屋门点燃,火焰竟开始向屋内蔓延。
如此奇怪的火焰走向,大概是建造者故意在地面或屋内,埋下了某种引燃的物质,这才导致火焰不会第一时间向外窜行,而是钻进其中,大火弥漫。
而且这突如其来的火焰开始顺着整条外走廊,一路向下奔去,整个木楼陷入到一片火海当中,立马点燃了周围黑暗的环境,变成一个燃烧中的火炬。
见势不妙,我们想逃也不可能了,于是鬼三婆猛地提起我的衣领叫道:“快上来,咱们趁着大网未断赶紧过去!”
由于火势迅猛,火光冲天,悬在空中交织而成的半透明大网,现在清晰可见。
鬼三婆已经翻身上了木栏,随后纵身一跃落在大网边缘。
由于下坠的力道,外加那种奇异细线的韧性,她整个人向下一沉,马上又被弹了回来,如同是在蹦床上一样。
待身体平稳之后,鬼三婆朝我挥手,指了指对面的山体大叫:“走啊!那里是唯一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