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山缓缓抬起头来，淡淡地说道：“我看这样吧，县政府那边调查组该怎么调查就怎么调查，我们县纪委这边就不掺和了，我们县纪委这边会组建自己的调查组，两个调查组各行其是、互不干涉就可以了。”
宋明山说完，林飞扬和梁国强全都皱起了眉头。
很显然，他们对于宋明山的这个表态都有些意外。
林飞扬以为自己提议由纪委牵头，宋明山那边肯定愿意，却没有想到，他直接拒绝了自己的提议，但又没有完全拒绝，而是说由纪委组建单独的调查团队。
梁国强以为自己语气中已经带着几分警告意味，宋明山肯定会有所忌惮，不敢参与此事，却没有料到，宋明山虽然拒绝了林飞扬的提议，但是却提出纪委单独组队调查。
可以说，宋明山这个回答非常滑溜，既不会让两个人完全满意，却又同时都给双方留下了足够的周旋空间。
面对宋明山这样的回答，林飞扬有些无奈，却又只能选择接受，虽然他是县委书记，县委一把手，但是，他不能左右其他县委领导班子成员的意志。
这次会议虽然林飞扬调门很高，目标很庄重，但是，在各方势力各怀鬼胎的努力之下，最终以一种各方都十分不满意的结果而收场。
散会之后，林飞扬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内，拿出一盒烟来，不停地抽了起来。
对于今天这次会议的结果，他是有所预估的，甚至他预估的情况比现在还要严重。
但是，当他真正面对如此残酷的结果的时候，他的内心还是很不是滋味。
林飞扬此时此刻已经真正意识到，南光县这些机关单位的一把手早已经结成了紧密的利益联盟，不管是发改委主任、财政局局长还是水利局局长、审计局局长，他们的发言没有一个人触及到了南光河河道大坝真正的问题来自于腐败，来自于权力和资本的勾连。
虽然这些局长们信誓旦旦的保证程序肯定没有任何问题，甚至他所拿到的各种汇报材料也显示，整个河道大坝所有的程序和手续一应俱全，都没有任何问题。否则，河道大坝也不会通过验收。
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所有的程序全都没有问题，南光河大坝又怎么会成为豆腐渣工程呢？
监理有没有问题？施工方有没有问题？建设方是否真正履行了责任？
真正追查起来，几乎到处都是问题。
但现在的关键在于，他林飞扬现在只是一个光杆司令，要想揪出这些问题，光靠自己一个人肯定做不成。
政令不出办公室，这是林飞扬县委书记上任之后所面临的第一个棘手难题。
怎么样才能破局呢？
林飞扬陷入到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此时此刻，他心中首先想到的就是首长留给他最难的那个作业——怎么样当好一任县委书记呢？
如果自己连眼前的局面都破解不了，今后又如何去掌控一个地级市，一个省呢？
如果自己不能破解眼前的局面，自己又如何对得起王老爷子对自己的举荐之恩呢？
自己可是王老爷子15年来唯一推荐的一个年轻英才啊。
否则又怎么可能进入得了首长的法眼呢？
一时之间，林飞扬越想越是焦虑，越想越是急躁，他甚至有种想要踹桌子的冲动。
太憋屈了。
哪怕是当初自己担任破锣镇镇委书记的时候，都没有如今这样憋屈。
此时此刻，前任县委书记钱国忠的家中，刚刚参加会议的县长梁国强、组织部部长冯国政、分管审计工作的常务副县长郑立军、水利局局长孙益全、发改委主任张文亮、财政局局长李光哲、前任水务局局长、现任教育局局长李光明，审计局局长沈春健等人，再次在这里聚会，这次来的人，比林飞扬组织的这次会议来得人还要多。
钱国忠满脸笑容看着众人说道：“各位，你们怎么刚开完会就过来了啊，这要是让林飞扬知道了，还不得骂死我啊。”
组织部部长冯国政直接一个马屁拍了过去：“老领导，就林飞扬那二愣子，恐怕再给他半年时间也未必会知道我们回去了都干什么了！这孙子就是一个傻缺，一个二愣子。他居然组织我们开会，让我们去调查我们自己，这不是脑袋被驴踢了是什么？”
冯国政说完，众人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县长梁国强满脸含笑着说道：“老领导，您是不知道啊，今天开完会之后，林飞扬的脸色那叫一个难看。
这孙子本以为把县纪委书记宋明山叫上，让他牵头组织县纪委和县政府各个部门一起去调查此事，却没有想到，宋明山那个小滑头根本就不接他的话茬，直接提出县纪委要单独调查。”
钱国忠听完之后，再次笑了起来：“我说小梁啊，你们是不是高兴得有些太早了啊，虽然我和这个宋明山共事时间不长，但是，我看得出来，这个宋明山还是有些理想和抱负的，当然，他做事也挺谨慎的。
如果林飞扬事后花些心思去拉拢他的话，恐怕还是有可能会把他拉拢过去的。”
梁国强听钱国忠这样说，脸上立刻露出了凝重之色，连忙说道：“老领导，那依照您的意思，我们该怎么办？”
“是啊，老领导，我们该怎么对付林飞扬和宋明山？”众人也纷纷附和着问道。
钱国忠仰面靠在椅子上，笑呵呵地说道：“我就是一个退休老头子，我能有什么办法？
不过嘛，这种事情要是放在古代，古人往往会针对这两个人的弱点进行强化攻击。
你不是做事谨慎吗？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你胆小怕事啊，那我就继续对你进行全方位的震慑，让你更加害怕，不敢轻举妄动。
你不是想要拉拢人心嘛，那我就散播谣言，挑拨离间。
还有啊，古代人对付那些没事找事类型的领导，有一个非常好的办法，那就是阿其所好，他不是喜欢管闲事嘛？那好办，想法设法给他一个很麻烦很麻烦的事情让他去做，而且这个事情还是他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最好呢，这个事情还是上级领导十分重视的事情，甚至是由上级领导直接下来视察调研，对其进行批评的事情，逼着他不得不想法设法去做好……”
钱国忠话根本就没有说完，便打了个哈欠说道：“看我这张破嘴，总是管不住，我刚上也就是那么随便说说，都是一些古人的经验，你们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啊，这样吧，今天晚上我安排保姆多烧几个菜，你们几个都留下来，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不用了，不用，老领导，我单位那边还有点事情，就不打扰您休息了。”一边说着，梁国强一边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身下的座位上，然后起身告辞，众人连忙同时起身告辞离去。
虽然梁国强来南光县的时间不长，但是梁国强已经懂得了钱国忠的很多规矩。
如果想要求钱国忠办事，没钱是不行的。
钱就是敲门砖。
而且钱国忠这个人虽然爱财如命，但是，却十分抠门，一般他说要请人吃饭，往往就意味着要下逐客令了。
当然，钱国忠虽然从来不会请下属吃饭，但是，在钱财的分配上，绝对是一把好手，他能够把他所经手的各种钱财如何分配处理的井井有条，让任何跟着他做事的人都能够捞到相应的好处，哪位科长该拿多少，哪位副县长该拿多少，钱国忠门清。
最为关键的是，钱国忠这个人虽然已经退休了，但是脑子转的非常快，处理各种事情办法贼多。
这也是为什么梁国强会带着这些人过来请教的原因之一。
当然，并不是梁国强心中没有主意，而是梁国强故意为之，他就是要让这些人看到，他梁国强虽然接手了钱国忠的人脉，但是，他对老书记非常尊重。
他这是在演戏，同时也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向钱国忠示好。
对于梁国强而言，他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林飞扬，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更何况还是钱国忠这么实力强劲的朋友呢？
当天晚上，梁国强便安排人开始散播林飞扬想要拉拢县纪委书记宋明山的谣言，说林飞扬为了对付老书记钱国忠，想要拉拢宋明山当枪使，用他实现对钱国忠的挖坟掘墓，让他退休之后不得安生。
这还不算，今天林飞扬开会的内容，也全都泄露出来，仅仅是一个晚上的时间，南光县所有人都知道林飞扬想要调查河道大坝的事情。这让很多人一夜难眠。
与此同时，第二天上午上班的时候，宋明山差一点发生车祸。
一辆载满了渣土的运输车直接擦着他的车疾驰而去，虽然只是车身发生了剐蹭，人没有事，但是这件事情让宋明山心中惶恐不安。
因为当天晚上，他的车停在小区楼下，竟然又被别的汽车给撞坏了。
如果渣土车的剐蹭是意外，那么停在那里的汽车又怎么会被撞坏呢？
更让宋明山感觉到不安的是，当天晚上，接连有三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接通之后，对方也不说话，但是，话筒内时不时的传来恐怖片里面发出来的凄厉的声音。
第二天上午，宋明山直接敲响了林飞扬办公室的房门。
“林书记，我想调走。”宋明山直截了当的说明了来意。
林飞扬听完之后，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宋明山同志，据我所知，你在南光县干的好好的啊，为什么要调走呢？”
宋明山沉默良久之后，这才缓缓抬起头来说道：“”林书记，这南光县的政治环境和营商环境，真的很不好啊。
牛鬼蛇神都喜欢躲藏在幕后操控，让你想抓都抓不到证据。
我虽然有些理想抱负，但是，现实实在是太他妈的的骨感了，我这个纪委书记有名无实啊，干起来没有什么意思。
与其待在这个位置上庸庸碌碌几年，还不如早点离开，省得惹人嫌还做不出成绩。
所以，我想要换个环境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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