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钱亦文提了两坛子好酒，怀揣着一个鼓鼓的信封，来到了曾繁宇的家。
来之前，大爷已经帮他打过招呼了。
冒冒然前来，不合礼数不说，能不能见到还得另说着。
领导一身太极服，脚穿圆口布鞋，手里攥着两只鸡蛋大小的钢球，磨得锃光瓦亮。
“你看看你，上回和你大爷来的时候带的那点儿酒，还有一坛子没开封呢，你这又拿。”
一见面，领导就皱起眉头，指着酒坛子说道。
“曾叔，自家产的，还能不让您家里头存上两坛子？”钱亦文笑道，“以后我每次来，都给您带两坛子，您要是喝不完，可以送送亲戚朋友。”
“咦！”老头一板脸，说道，“可不能开这个头儿！喝过这酒的，都在那琢磨着呢。我都不敢让他们知道坛子在哪，怕他们给我搬走喽！”
“曾叔，要是有人喜欢你就送吧，咱自己有酒坊，还不能让亲戚朋友们沾沾光吗？”
“那可不行。”曾繁宇正色说道，“自己喝点，解解馋就行了。你那玩意儿，也都是有成本的，我哪能可着劲儿的给你祸害呢？”
二人落座，品了一会儿茶，曾繁宇首先聊起了正题。
“你大爷说，你要用红旗饮料厂的设备？”
钱亦文答道：“曾叔，他们那套灌装线，正合适我用。”
曾繁宇瞄了一眼钱亦文，又问道：“旧东西，能行吗？”
“曾叔，要论新旧，那当然是新的要好很多。只是，如果去南方买，一个是成本太高。再者这来来回回的，太浪费时间了。”
“很着急吗？”曾繁宇放下手里的两个球，缓缓说道。
“嗯！”钱亦文说道，“曾叔，我们在盛京、燕京、羊城、沪城的经销，都受到了竞争者不同程度上的冲击。
“我想着上马一套先进的设备，到时候把经销商们都请过来，让他们感受一下咱们对待产品质量的态度。”
“嗯，好思路。”曾繁宇接着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我能帮上什么忙？”
“曾叔，我侧面打听了一下，现任厂长有意要整体打包，设备什么的，不想单卖。可是，别的东西，咱们也用不上啊？”
曾繁宇沉思了一下，说道：“那么大一家国有企业，要是能一下子就推给别人，他厂长就省心了。要是你让他零揪，他才不乐意呢！拆飞机卖零件儿的事儿，谁能愿意干？
“反正是公家的东西，放在那里，产生了损耗，也不用他拿钱补亏空。啥时候有人能接，就一下子出手了。没人接，就在那挺着呗。”
钱亦文暗自思想，到底还是领导，几句话就把问题的本质给剖析出来了。
曾繁宇想了想又问道：“二百多人，一个空壳子，设备还有折旧，算下来也不一定能值多少钱了。要是能给你点时间，缓缓劲，这担子，接不下来吗？”
钱亦文明白，如果他能接下来，曾繁宇可以从其它方面给他提供些便利条件。
人家饮料厂自己决定了的事儿，领导也不好三言两语就给人家否了。
“曾叔……”钱亦文说道，“本来，有您帮着去说这事儿，我是有底气的。只是，不瞒您说，现在我这边还在打着价格上的消耗战，恐怕是一时半会儿还喘不过大气儿来。
“这么大的一个摊子，可不是凭一股胆气就能接得下来的，咱也得替那些职工想想。到时候万一的真有闪失，那不是把人家那几百号人都给坑了吗？”
曾繁宇默默点了点头。年轻人做事，还是有点头尾的。没有因为看到了便宜就扑上来，而是先想着那几百号人，还行！
说了一会儿，钱亦文听得也差不多了。
主意是一个接着一个在给他出，但万变不离其宗，都是围绕着能不能给人家接盘来说的。
柞树沟鹿场那几十个人，还得斗智斗勇一番，才摆平的。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企业，又处在省城。而且人数在那儿呢，按概率学来说，不好摆弄的人，也肯定比柞树沟鹿场的要多很多。
说了半天，钱亦文见一直没有进展，心里不免失望，渐渐打消了依赖于曾繁宇的念头。
想了想，钱亦文开口说道：“曾叔，要不然我回去再打听打听，探探他们的底儿，过段时间再说。没准等我这一把缓过来了，咱就有实力接手了。到那个时候，再麻烦您去说个话儿。”
“嗯，行！”曾繁宇痛快地答应着，随后又补了一句，“打价格战，那可不是个长久的办法呀！
“我见识过，两家厂子摽（biao)起劲来了，一个劲儿地降价。到底最后干黄了一家，才算是消停了。
“这么一来，老百姓倒是得到实惠了。”
钱亦文从领导的话里，捕捉到了一丝关心。
大体上，无非是想告诉他：你小子可别干赔了呀！你要是赔了，我……
“哎呀！”钱亦文突然一拍脑袋，说道，“光顾着说红旗饮料厂的事儿了，差点没把正事儿忘了！”
说着话，钱亦文从怀中掏信封，朝着开口处吹了口气，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来，然后顺手把信封放到了茶几下边。
“曾叔，这是这个月的往来。小有盈余，不算多，我征求了一下我大爷的意见，按着5%的比例，给您分点红，算是感谢您对咱们鹿场的支持。”
曾繁宇把茶几上的两只钢球重新又操了起来，大声说道：“你看看你，我和你大爷那就是随口一说，还能当真吗？快拿回去，快拿回去……”
一边说，一边就伸手来够信封。
只是，钱亦文放得有点远，够了两次，都没摸着边儿。
钱亦文适时阻止，说道：“曾叔，也没多少。咱不提那个事儿，就冲着您一回一回地帮我忙，我一个做晚辈的，给您买点东西来看看您，不也是应该的吗？”
曾繁宇终于停止了向信封使劲儿的动作，直起腰来，正色说道：“告诉你，以后可不行再整这事儿了啊！”
钱亦文含笑点头，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时，曾繁宇突然开口了：“小钱哪，要是这套设备他们肯单卖，让你给解决一部分人的就业问题，你能接受不？”
钱亦文转身的工夫，心里早有谱了。
大爷打完招呼以后，曾繁宇一定是已经去了解过那边的情况了！
当下，回头说道：“曾叔，要是几十号人，还行。太多，肯定咱是承担不起。”
一条流水线，难道不需要熟练的工人吗？难道不需要维修技师吗？
这一算下来，就算是每个重要环节留一两个熟练的人，那不就是几十人了吗？
“行！”曾繁宇说道，“那你回去等我消息，有信儿了我通知你。”
钱亦文一边开门，一边说道：“曾叔，信封上有我公司的电话。”
送走了钱亦文，曾繁宇重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
毫不费力地伸手拿出信封，向里边看了看，满意地笑了。
曾繁宇的心里，再明白不过。
钱亦文要说是已经把事业做起来了，他信。
但要说是已经赚到钱了，那他可是真不信。
那张往来单据，他都不必看，反正人家也是瞎写的。
俗话说，新开的茅房，还得香三天呢。得是啥样的买卖，刚开张就能挣钱呢？
回本，还不得点儿时间吗？
不过，这年轻人不挣钱还能往出吐钱，心胸可以！
难怪他妈的姓钱，玩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