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英卓一边说着，一边从钢管后面走出来。
他的步态缓慢，搭配着脸上的复杂笑容，看起来有点像被打了麻药。
跟前段时间相比，他的脸颊两侧长了一点肉，此刻没有戴眼镜，面貌上显得十分清俊。
只是他眼下出现一片黑晕，似乎睡眠不太好。
——但还是不得不说，安硕的伙食确实养人。
从上次见面，已经过了小半个月，她对卫英卓的了解，依然仅限于她和秦工去工地时的那番谈话，以及当天晚餐聚会所观察到的那些。
耳边传来顾医生平淡的声音：“你为什么觉得他不会自杀？”
“他前一天晚上还跟我说，等收到这笔钱，他就要买一辆车，我到现在还记得他说的话，”卫英卓像念经似地复述着，“我们开车去海边玩，然后再一路往北，去看长城，去看草原，去做曾经没办法做的事……”
呼啸声和尖叫声在建筑体周围响起，黑影笼罩在头顶，裹着冰冷的气息冲过来。
时间紧迫，争分夺秒，微光艰难地穿过云层，映出周边钢铁环绕和布满灰烬的水泥板。
眼前的男孩勾着唇角，似乎在笑，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飘忽感。
李景熙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经过前一轮的大胆推测，继之而来的是对现实情况的谨慎思考：
首先，卫英卓和下面的怪物有关吗？
其次，说服卫英卓就意味着拨开云雾见天明吗？
最后，卫英卓能在短暂时间内接纳他们吗？
这个时候，每一个比较和判断都很可能引向不同的结果，而他们又能经受得住考验吗？
“如果你复述的话是准确的，秦安志这番话，是在幻想和现实之间，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跟你说的，他对未来有明确而且具体的计划，”顾安和得出结论，“这种状态，确实不会产生自我了断的想法。”
“你也这么认为？”卫英卓怔了怔，看起来似乎很惊讶。
李景熙若有所思地看着卫英卓。
从他们现在掌握的线索来说，顾医生说这番话，不过是经过推测之后，对现有问题冷静思考得出的结论。
难道，卫英卓原本以为顾医生会否认？
她偏头看着顾安和，提点：“顾医生，秦安志出事之前，我们在underqueen见过。”
顾安和想了想，立刻意会出李景熙话中的意思。
卫英卓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是因为他潜意识认定了，他们是导致秦安志死亡的罪魁祸首。
秦安志死之前，他和景熙他们在‘underqueen’产生过冲突，确实容易形成闭合的逻辑链。
“我是从你的话里面得出的结论，”他先顺着卫英卓的话做出肯定，“不过，警方的报告里面认定，秦安志喝酒后，他的身体机能，有一大部分丧失控制能力，”
他补充说明，“虽然秦安志不想死，但他很可能被两百万诱惑，失去本来该有的理智。”
卫英卓迟疑了一下，嗤笑一声：“说来说去，还是在为你们自己找理由开脱。”
李景熙看着他。
许是觉察到自己的视线，卫英卓也看过来，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对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他先垂下了眼睛。
“也许你没注意到其他因素，”李景熙试着提出假设，“也许——他在骗你，他在我们眼里的形象，并没有那么正面。”
“我知道你的意思，”卫英卓笃定地说，“但我想说，你认为他是什么样的人，跟他会不会骗我，并不矛盾。”
李景熙迅速点点头：“确实。”
“你为什么这么相信他？”问题有点太笼统，她试着换了一个问法，“他肯定为你做过什么事，才会让你百分之百信任他。”
这一次，卫英卓选择沉默应对。
李景熙静静等了一会儿，趁着这个时间，又往外看了一眼。
白雾开始掺杂进红色和黑色，光球沉浮其中，旋绕四周却又看不清楚具体什么形状，乍一看像极了荒凉沙地中的一轮圆月。
咆哮声挨着耳朵呼啸而过，留下嘶嘶的叫声，顿时让她心慌意乱。
大脑里有一个声音在催促：时间拖得越久，他们的处境越是凶多吉少。
“因为他没有被秦安志欺骗的价值。”
卫英卓一愣，抬眸看过去。
顾安和也转过身，看向说话的正主。
听到这个声音，李景熙深吸一口气，然后徐徐把气呼出来，她把担忧和疑虑都先抛在一边，转过身。
傅正卿半靠着钢管一动也不动，他双目微阖，下巴微仰出大衣。
火焰、疼痛、燃烧、此起彼伏的枪声，如舞台谢幕般缓缓退去，持枪的‘演员们’陆续退场，将他们几个人丢弃在鬼影重重的混沌世界。
在他们讨论的这段时间，他整个人像是半悬在空中的幽灵，身体完全处于失重状态。
他缓缓睁开眼睛，右眼滋滋地疼，上下眼皮粘合在一块，微微能感觉到肿胀。
温润触感落在他脖颈处，顺着卫衣纹路往上，重返人间的欣喜感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微光中映出双瞳翦水，正紧紧地看着他。
他想到了昏倒后发生的事情，那时候，他精神涣散，虽然有感觉，身体却动不了。
在那之后，双脚忽然腾空，颠簸了一段路后，耳后传来轰隆倒塌的声音。
“想什么呢？”李景熙笑了一下。
傅正卿愣怔一下，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我在想你对我做过的事，你居然能把我背起来，还走了那么远的路。”
说到后面那一句，声音明显小了下去，笑容也收敛了一下，眉间拂掠过一缕哀愁。
“现在不适合抒发心情，”李景熙语气中透着嗔怪，也透露出些许睿智，“要么你就继续睡觉吧，走的时候我会叫你。”
她小声嘟嚷：“我可没力气再背你一次。”
傅正卿：“……”
他挣扎着坐起身。
这时，顾安和也走了过来，在他右侧蹲下身。
傅正卿借着力道站起身，待站定后，朝卫英卓说：“你的感觉很对，他们刚才的分析也很对，秦安志遇到的那一场山火，确实不是简单的事故。”
卫英卓握紧了拳头。
傅正卿眼底浮出一丝笑意：“他的面包车被人换了。”
“果然……果然是……这样。”卫英卓喃喃地说。
李景熙看着他的反应，若有所悟，问：“你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对吧？”
见他有些茫然，她又试图说的更清楚一些，“你有没有把我们的情况，汇报给其他人？”
卫英卓否认：“没有。”
他的声音听上去夹杂了几分害怕和困惑，“我只是想查清楚真相。”
听到这个答案，李景熙稍稍松了一口气。
要是他们一开始问这个问题，他们未必会得到这个答案，而且那个时候，即便卫英卓说了实话，自己也需要更多细节来推敲是否真实。
但现在，她可以确定，他们的行踪之所以会透露出去，或许是卫英卓的原因，但他应该不是有心的。
她试图理清楚一些事情，这对当下的事情会有帮助吗？
不知道，而且时间很紧迫。
有一瞬间，她觉得在玩某个脑力综艺的组队游戏，自己变成了其中那个最慢、最笨，并且拖后腿的队员。
因为接下来要集中精神面对的，就是底下那一片白雾，以及隐藏在白雾后面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