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支部，办公室里面。
赵犇开完了平安农场的会议之后，直接走过来了，他没有召集人开会，而是单独和韩东平会面聊天了。
办公室里面，只有他们两个。
“老师，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赵犇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拿着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才笑呵呵的看着坐在办公椅上的韩东平。
“七年，还是八年？”
韩东平闻言，也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赵犇，笑了笑，回答说道：“反正从你们毕业开始，我们就没见过了，连电话都没有通过！”
他今天看到赵犇的第一感觉，赵犇的改变挺大的。
赵犇，三中的天之骄子。
更是三中霸王。
当年赵犇在三中做的事情，甚至可以说用罄竹难书来形容了，偏偏这个校霸能让无数老师和学生都喜欢。
这样的学生，他这么多年，也是见过一次而已。
不过如今再打量这个当年意气风发，做事情不计后果，想到什么就敢做什么的少年郎，也显得长大了不少。
最重要的是，现在的赵犇，少了那一股不可一世的势，多了一股沉稳不变，从容不迫的气度。
这是人生经历，才能改变的，也就是说明，这些年这小子在外面，所经历的事情，并不少啊，不然没有这么深的改变。
“我记得我毕业的那年，就是老师离开了学校，不当老师的那一年吧？”
赵犇想了想，说道：“高三的日子很紧张，我们备考的时候，我记得老师那個时候也在备考，有一段时间老师为了盯住我，我们晚上还一起复习，说老实话，直到今日，我依旧感谢当年老师的教导，不敢忘记老师当年说过的话，当初老师为了让我能走上正道，给我做思想教育，还让我超前学了《毛概》，还嘱咐我大学必须入党，这些，都是我人生之中宝贵的经验……”
他这时候回想那些年，记忆反而越来越清晰了，韩东平这个老师在他高考的复习之中并没有太多的贡献，但是不可否认的是，韩东平在做人做事方面，给了他很大的启发。
人生路，不好走，面对太多，有时候分不清楚对错，真假，分不清楚那一条路是对的，那一条路是错的。
这时候，人生的每一个选择，只能靠着自己的三观来决定，所谓的三观，所谓三观，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这些观念其实就是从年轻时期开始形成了，特别是高中时期。
大学已经半只脚走进了那个红尘滚滚的社会了，社会能调教人，也逼人走错路，而如果这时候，你没有坚定的信仰，没有不破的底线，没有牢固的原则，你就有可能走差半步路，半步错，等同于错一生。
其实高中初中的老师，将近十年时间了，能记住了，已经不是很多了，除了那些主科老师和班主任之外，其他次科老师，都是人生过客，大脑容量记不下来的。
但是韩东平这个老师，却在赵犇的人生之中，留下了沉重的一笔，因为在赵犇的人生观形成之中，他给予了很大的帮助。
他给赵犇在未来踏入社会的时候，多了一些考虑，所以韩东平这个老师，赵犇不会忘记了，他教过的东西，也不会消失。
“你倒是把这些事情都记住了！”
韩东平闻言，也有一些感概，他笑了笑，道：“其实我那时候也是初出茅庐不怕虎，我是第一次看到你这种聪明又能搞事情的学生，那时候心里面就想，你这样宛如太阳一般闪耀的意气风发的少年，如果不能有正确人生观，不能建立坚定的信仰，日后的路会很难走，毕竟能力越大，能做的事情就越多，走正苦，伱可造福百姓，但是走岔了路子，那就会祸害百姓，所以就想要提前给你一些思想教育，建立你自己的思想信仰和原则，事实上，我没做错，你也没辜负祖国对你的培养啊！”
对于这个学生，他还是很满意的，他是教思想道德的，就目前来说，赵犇在这方面，做的还是很好，有口皆碑。
“我不行，我算是辜负了老师当年的教育了！”
赵犇却轻轻的摇头：“我要是能有老师一半的思想觉悟，我估计我都不至于到现在才回来，有时候环境改变人，人总会迷失在一些物质上的享受的，我去了魔都，国际大都市，看见魔都的喧嚣，看到了魔都的闪耀，也看到了大城市的繁华，是生活的先进，也享受，也是一种刺激，总觉得那样的日子，活的精彩，然后渐渐的，渐渐的，早已经忘记了，自己当初求学的目的，读书时候的目标，还有少年时期的梦想，都通通忘记了！”
他求学的时候，有目的的。
读书的时候，有目标的。
少年时期，走过二十里路上学，那时候是有梦想的。
可这些东西，最后都会被蚕食，慢慢的蚕食。
生活从来不容易。
需要倾尽全力，在那个时候，你不会有更多的时间去想这些东西，然后你就会忘记，只有受到磨难的时候，才有可能会回头想一想。
有时候赵犇也会想，自己要是不受到挫折，自己要是没有奇遇，自己最后还会回到这个落后又破败不堪的村庄吗？
答案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以为发生的事情就是发生了。
不过有一个件事情，他是明白了，论对思想觉悟，论为人名服务，论责任感，他永远比不上韩东平。
韩东平闻言，略有一些沉默，半响之后，才轻声看着赵犇，轻声的说道：“这你就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需要去经历，不是谁生来就是圣人的，也不是规定说，必须要奉献自己，才是一条正确的人生道路，人生路有无数，你可以选择自己喜欢了，只要你不害人，不犯法，你就是对的，人还是为了自己而活的！”
“那老师呢？”
赵犇反问：“我知道你自从进了县府，最少这五六年都是坐在冷板凳上，被冷落，没前途，受排斥，你就从来没想过变一变，改一改？”
“我啊，其实也是俗人，我也想过的，我去争取了，只是争不到而已，当我面对选择的时候，要么放弃，要么走走关系……”
韩东平摇摇头，然后笑起来，道：“后来自己给自己找了借口，又不愿意去做这种无奈的选择，然后就选择去熬，慢慢的熬，想要鼓励自己，相信自己，后来时间就了，又有些想通了，所有人都在想着自己梦想的道路上前进，可哪有一帆风顺的，西天取经都需要九九八十一难，如果这是考验，我愿意接受，如果这是磨砺，我愿意承受，我的梦想不曾改变，我的原则不容践踏，做人，对得起自己，也得对得起国家！”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公务员的信念。
有人没有能坚守。
但是大部分人，当初选择这条路，都有这样的理想，他们都在这条路上坚定不移的走下去，哪怕收到挫败，也不会放弃。
“所以我才尊敬老师，这就是我为什么请求县府，让老师来我们平安寨，当第一书记的原因！”
赵犇平静的说道：“我相信老师的信仰，我相信老师的原则，我更相信老师的思想觉悟，平安寨是一个落后的村寨，这里的落后，不仅仅是穷，更是我们这里太偏远了，山高皇帝远，法度观念薄弱，我们的身上，都是留着土匪的血脉的，所以很多时候，做事情，无法无天的，动乱的时代早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文明发展的新农村面貌，所以我需要老师！”
“你想做的，也是我想做的，但是……难！”韩东平有些苦涩的笑了笑。
不深入了解平安寨的情况。
他或许还有十成的信心。
越是了解平安寨，越是有些底气不足，现在他顶多只有五成左右的信心。
“不难的话，我自己来就行了！”
赵犇叹气：“我也知道难，赵家，白家，都是一群桀骜不驯的人，一个个都向往百年前的土匪老祖宗那种自由自在的想法，几百年都这样过来了，不管是山上山下，羌寨汉人，靠的是族规治家，宗法治村，观念这种东西，是一年年，一天天的形成的，根深蒂固，想要改变，谈何容易，这一代代人，何尝没有人愿意去改变，只是都失败了！”
他目光栩栩，看着韩东平，低沉的说道：”不过老师，这事情是我们必须要去做的，我有信心能在五年之内，打造一个富裕的新农村，能让每一户村民都年入百万以上，能让所有人的日子都过得好，能让这个新农村的经济发展成为西部新农村发展的一个标杆，但是这只是经济而已，对于一个农村来说，经济建设只是一条腿走路，还得要思想建设，文明建设，医疗建设，教育建设，方方面面齐头并进，而最重要的是思想建设，钱能赚，也容易失去，守不住财富的是人，更是人的思想，没有思想觉悟的村民，没有文化素养的村民，没有自我谨慎的村民，不是属于新农民，我们平安寨哪怕拿回来一座金山，他们也守不住！”
一个村子，最重要的，还是人，你钱再多，也会用完，人守不住家业，哪怕赚回来再多，也容易败家。
最好的一个例子。
夏国第一村，昔日那个名扬天下，在夏国境内号称第一新农村的华西，如今不也在慢慢的走下坡路吗。
他们是没钱吗？
他们有钱，只是守不住钱而已。
前车之鉴，摆在眼前。
赵犇如果连这点觉悟都没有，他就不应该回来。
所以赵犇在努力的进行经济建设，发展新农业经济的同时，也必须要让村民有守住自己的财富的觉悟，而这种觉悟，来自于他们的思想。
这件事情，他未必能做成。
但是他相信，韩东平的轴劲，能坚持下去，只要坚持下去，就会有人改变，从年轻人开始，到老一辈，到更年轻的少年一辈，慢慢改变。
他有足够的时间。
他不怕失败。
“我既然来了，也不会害怕和推脱，不过我只能说，我可以尽力！”
韩东平目光变得灼热起来了，他凝视着赵犇，道：“而且我需要你的全力支持，我很清楚，在平安寨，村民对外来的人，有很大的排外念头，我也了解了，你在平安寨的地位和影响力，你必须要无条件的支持我，哪怕和全村闹翻，你也要坚定的站在我这边！”
这是他的条件。
赵犇沉默了一下，深深的看了一眼韩东平，他很清楚，这人心里面是有一团火的，哪怕好些年的冷板凳，并不能让他熄灭这团火。
这就是能支持他一直走下去的动力。
他来平安寨当第一书记。
这是一次机会。
同样，也是一次人生转折。
但是他不能受到任何人的影响，他要按照自己的信念去做，这样的话，必然会造成一些矛盾，以平安寨村民的冲动，到时候闹大也说不准。
“行！”
赵犇最后吐出了一个字，道：“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我不问事情，不问对错，不问缘由，只要你做，我全力支持，如果你这个第一书记被撤职了，那我这个村主任，先辞职！”
他这话，很直白，也沉重。
他就告诉韩东平，你大胆往前冲，我在后面，要死，我先垫着，保证你不会影响你。
这一份信任，不由得让韩东平心中一颤。
做师生，那已经是将近小十年前的事情了。
他们也有七年多没见了。
到如今，赵犇还愿意给他这一份信任，那是认为他从头到尾没有变过，这是一种绝对的信任。
韩东平笑了，他看了看赵犇，轻叹的说道：“不得不承认，你小子，是越来越精，越来越鬼马了，而且手段也是越来越老成了，放在过去，要是机遇来了，你这种人，收买人心一套套的，说不定还真能成一方诸侯。”
“能得老师这么高的评价，已经值回票价了！”
赵犇也笑了。
两人相对而笑，这就定下来了，未来的平安寨，将会在两人联手之下，进入一个腥风血雨的思想改革的道路上。
“这是我带来的礼物，算是镇府送我上任的礼物吧，你看看！”韩东平藏了好些天的公文袋，拿出来，递给了赵犇。
赵犇打开，仔细的看了看，眸子骤然明亮起来了：“一河两岸整顿工程？”
“嗯！”
韩东平点头，轻声的说道：“这是国策影响之下，地方制定的政策，针对环境和水利方面的，本来是没有这么快轮到我们的，毕竟梁州穷，需要从内而外，但是上面偏了一下，先搞龙山段的，主要是三岔河上游位置，龙山境内两条主河，都纳入了整顿工程，先从平安寨段开始，最多半个月，能开工了，到时候我们需要协助，包括针对河岸边上的征地工作，扩大河床，建立河坝，还有修建灌溉渠，需要占据不少耕地！”
“好事！”
赵犇笑了起来了：“我们虽然自己建立的灌溉渠，但是事实上，远远不够的，我们都准备从三龙潭引水下来了，要不是怕破坏所谓的风水，村里面的老爷们不放过我们，我们早就准备建一条从三龙潭下来的灌溉渠！”
“好事是好事，但是不好做！”
韩东平挠挠头：“以往来说，这种事情，都会多多少少闹点东西出来了，有人在河边没有耕地，有人不少地都在河边了，占了，补不回来，不公平，补充回来，也不公平，村民可没有这么高的奉先自己的觉悟啊，只要不公平，就必须会闹！”
“我知道！”
赵犇点头，道：“我的想法是，事情要做，而且要快，我们首先不偏不倚，不帮任何人，不贪任何人，如果有问题，让他们闹，闹起来了，才好解决问题，不然如果有问题没有闹起来，反而别回去了，更不好解决，思想觉悟的提升，就需要一件一件事情慢慢来的教育，这就要靠你了！”
“你倒是看得起我啊！”
韩东平没好气的说道。
“是相信你！”
赵犇笑着说道：“你第一书记，也要立威的，不然你很难在平安寨站稳，在平安寨，我只给你一句忠告，我们的人，都是一群莽夫，别和我们弯弯绕绕的，直接点，想要做事情，告诉我们，不服就干，想要镇得住我们这些莽夫，首先你要比我们更凶才行！”
所谓的凶，不是打架什么的。
而是势。
势越是凶狠，就越能镇得住这些莽夫。
“受教了！”
韩东平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