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闹剧过后，叶氏汽车公司的开业庆典继续举办。
冯敬尧作为在场权势最高的人之一，一直显得格外低调。
他可是在刚才亲眼目睹了在法租界威风凛凛的三大亨被英国驻沪总领事喊“滚出去”的场面，况且不远处还站着一个身穿中山装，身份地位不亚于自己的上海滩码头大王谭四。
冯敬尧是没想到叶洛这公司和包千层饼一样，一层裹着一层！
约翰·乔治估计也不是公司的真正持有者，那个刚离开的西蒂尼·巴顿才是！
他愈发感觉自己那天包的红包太少了。
不如再买5辆，不，10辆汽车好了！
家里放不下，就作为给下属的奖励，或者送给姨太太什么的都行。
冯敬尧在这边胡思乱想，谭四则在花媚的陪同下仔细观摩雪佛兰490。
他喜欢坐马车，对新时代的一些科技产物没太多好感，但既然要和叶洛合作，那对这些东西还是得了解一番。
二十天后，第一批雪佛兰490就要抵沪，谭四早已安排人手，绝对不能在那种重要场合出错！
同时他也在观察着进进出出的人流。
附近已经确认，没有任何劳工总会的人，甚至连叶洛的家人都一个没来！
近期听说了不少有关劳工总会的风言风语。
说是叶家忽然收紧，把总会里不少老人扫地出门，整顿了门风，一些灰色产业也在快速变卖换钱。
偌大的叶家，要走下坡路了！
谭四清楚叶雨樵并不赞成叶洛出来做生意，确实，汽车行业是华人禁地，但家里一分钱不给出，人脉资源也不帮忙给，闹得这么僵，外面甚至开始传“二少爷和叶会长不和”之类的谣言。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他看着还在接待各界名人的叶洛，一方面惊叹于他的个人交际圈之广——那都是各界有头有脸的名人，可能没太多钱，但名气绝对够，一方面暗叹于他的手段厉害。
叶洛，是要弃车保帅，走一条前人没走过的路啊。
他难道就那么肯定，商业会在未来蓬勃发展吗？
就那么肯定，他所谓的风险投资能带来超过灰色产业的利润吗？
“四爷~在想什么呢？你好久没来我们凤鸣楼坐坐啦，有个叫艳阳天的姐妹儿可想你了。”花媚笑着问。
“哦，有空我会去看她的。”谭四正好看到宣传单上的叶洛和黄柳霜，忽然一笑，“帮我给她订一辆车吧。”
“四爷大气！羡慕死那个姐妹儿啦！”花媚抿嘴轻笑，这是暗示要把人买回去当姨太太了。
这是此时所有风月场女子最期待的事情，也是最好的归宿——被一名大亨买回去金屋藏娇，至此吃喝不愁。
送走最后一批曲艺界的名人和店内客人，叶洛出了一身汗，看了眼天色，挺晚了。
他回到大厅，拍手示意大家停下工作：“各位，多亏你们来帮忙，我的汽车行才能顺利开张。一会儿大家自行去凤鸣楼就餐，小阿悄会发利是红包，大家吃好喝好！”
“二少爷威武！”
“二少爷万岁！”
欢呼声不绝于耳。
人潮散去后，汽车行内只剩下了叶洛和周祥生。
“周经理，明天以后，这里就靠你接管了。”叶洛刚坐下，周祥生就递上来一杯茶。
两人都忙碌了一天，难得空闲，随便找了个地方就瘫下了。
周祥生捧着茶杯说道：“晓得了，今天二少爷给我做了榜样，祥生不会让二少爷失望的。”
“我估计从明后天起，来车行看车的客人会逐渐达到顶峰，就像我说的那样，我们车行里的司机不仅要会开车，会说话，还要会推销。这难度是高了点，这段日子培训后，先拉一批人顶上用用。”
叶洛打开花名册，这是今天预定了车的客户名单，
“2000辆车，卖出去一批，留下一批做租车生意，我们需要的司机可不少。”
“这就是二少爷收购其他华商汽车行的原因？”周祥生之前一直不能理解，那些日薄西山的车行，他大多认识，已经到了连老板都丧失做生意信心的时候，看不到希望啊。
即便叶洛愿意出钱收购，绝大部分老板也选择拿笔钱离开，毫不留恋。
原来他收购的初衷，一直是为了底下的那些司机！
“一部分吧。”叶洛笑了笑。
花名册第一行便是冯敬尧，买了20辆，还真是财大气粗啊。
按照汽车商业总会的规定，这些客人定金要存入花旗银行他的户头上，还得是美元。
490美元一辆，20辆，打了九折也得8820美元了，如今汇率折合大洋21168块，不愧是法租界大亨，几万块大洋花出去，眼睛也不眨一下。
叶洛粗略一扫，花名册的情况和他预估的类似。
汽车行开业看似红火，但真正进来买车的人还是少数。
毕竟1176块不是小数目，而且车子也没到，汽车行刚开业，太多不确定因素。
愿意这个时候就订车的人，不是大富大贵，和他有人情来往，就是急着讨好叶家或是他这个二少爷。
看了眼，满打满算，今天卖出去48辆。
这个数量比叶洛估计的多一些，看来巴顿的意外来访还是有点效果的。
让他颇感意外的是。
名册下面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碧云霞，预定1辆。
小妈啊小妈，平时看起来憨憨傻傻，可可爱爱的模样，天天陪其她人打麻将，也不怎么出门玩耍，偷偷摸摸存了那么多钱吗？
她知道买车自己会知晓，看她日常也用不到车的样子，这是变相支持自己的事业？
叶洛莞尔一笑，心里一暖。
偌大的上海滩，能相信自己把这份生意做大做强的人，估计一只手之数都没，没想到家里憨憨娇媚，唱过荤戏的小妈却这么坚定的站在自己这边。
休息一阵后，叶洛起身，招呼了下周祥生：“周经理忙完后直接锁门吧，我先打烊下班咯。”
“老板慢走。”周祥生还在整理账簿和笔记，明天起，他就是这里的店铺经理，可不能给二少爷丢脸了。
“嗯，你也别忙太晚，早点回家。”
“晓得了。”
出了汽车行，外面已经是星光漫天，这年头不像后世，天空没有被工业化污染，每当晴朗夜晚，一抬头就可以看到满天繁星。
叶洛开车离去，说是打烊下班，其实他另有新的目标。
白天巴顿来访，预示着他心心念念的公园使用权就将到手。
所有人，包括巴顿，都不懂叶洛为什么要拿下公共公园的使用权。
他算好时间点，就要卡在第一批汽车抵沪前把这些琐事搞定。
而公园使用权的关键，就在他即将抵达的目的地。
上海县城区，华商广告公司办公地。
这是一栋矗立在街边的老旧楼房，不像拥有各国风情建筑的租界，上海县城区呈现的才是真正的民国上海滩风情。
老弄堂，瓦平房，腌咸肉，虎皮帽，手推车，大马褂......
这才是普罗大众的生活状态。
有点破旧的广告牌斜倚在楼梯口，沿着脱落墙皮无精打采的样子。
踩着木板楼梯，咯吱作响。
来到二楼，人声鼎沸，白炽灯光晕浓郁。
墨水，书刊的独特味道令人着迷。
咚咚咚——
“林老板在伐？”叶洛敲了敲敞开的门。
嘈杂的声音没有停歇。
坐在门边的一个年轻男人抬头，金丝边框眼镜往下滑了滑，随后惊喜之色浮现：“洛哥？你怎么来了？”
“震彬，好久不见啊。”叶洛笑着走过去。
他长得高大帅气，一下子吸引了大量女工的注意，她们窃窃私语，讨论着是不是哪里来的电影明星。
“这是我美国留学时对我特别照顾的学长，叶家二少爷叶洛。”林震彬笑着给其他人介绍。
他在1926年时，短暂于美国一所野鸡大学求学，手头不宽裕，家里又没什么背景，一直被洋人欺负，也不受当地唐人街待见，连学校里的华人也看不起他。
那时叶洛刚到哈佛，一次舞会意外认识了他，帮衬了段时间后，才记起来林震彬就是后来上海滩赫赫有名的广告大王！
1926年末，林震彬还是忍受不了国外环境，辞别叶洛回了上海，之后立即着手操办了华商广告公司。
可惜当下广告业两大巨头分别是1918年成立的美商克劳广告公司，1921年成立的英商美灵登广告公司。
他混得比周祥生差多了。
广告业要和上游商家合作，那些都是洋行，百货公司更是看不起他们小广告公司，这会儿，华商广告公司在做的业务——
一言难尽啊。
叶洛捡起地上印有半裸美女的小卡片。
好家伙，原来百年前就有这种业务了。
他听周祥生说过，华商汽车行一般在拉黑车时，会顺便把一些青楼小广告给顾客。
这些小卡片的刊印公司就是林震彬的华商广告公司。
这是混得真惨啊。
叶洛来之前还特意查了他们公司的账，银行欠款5689大洋，外面负债近万块。
看到林震彬也坐着干活，和华人工人们打成一片，他就知道华商广告公司才起步呢。
自己是来对了。
“洛哥！”里面一个高大小伙子也站起来，他神色兴奋。
叶洛一看，这是当初另一个学弟，陆梅僧。
这位之后便是另一家广告业巨头，联合广告公司的总经理。
不过这会儿，联合广告公司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他也不记得老板是谁来着。
“来，梅僧，震彬，出去说。”叶洛招呼他们出来。
两人拍拍手，笑嘻嘻和他来到楼梯口。
林震彬刚掏出一包没开封的哈德门，转头看见叶洛手里的雪茄，尴尬一笑。
“给我来一根，这种洋人烟抽起来就不如哈德门爽利。”叶洛把雪茄塞回去，伸手去抢林震彬的烟。
林震彬护犊子一样护着：“洛哥，你怎么这毛病还不改改，每次都顺我的烟。”
“给不给吧。”
“给，给！”
“洛哥，我给你点上。”陆梅僧笑着凑上来。
“最近怎么样？听说你们欠了不少钱？”叶洛拍了拍两人肩膀。
“没事没事，小问题。”林震彬以为他要借钱给自己，连忙摇头。
叶洛知道他这人一向要强，在美国被人打，一声不吭，自尊心强得很。
所以也不做什么掏出支票本的事。
“没事就好，我这次过来，主要想请你们帮我做点广告牌。”叶洛开门见山。
听说是生意，两人眼神一亮。
陆梅僧消息灵通：“洛哥是要给你的汽车行打广告了？”
“对的。”叶洛点头。
“什么广告牌？我见过大时代百货那种橱窗广告，那个难度有点高，路牌的话，也能试试。洛哥你也看到了......”林震彬赧然。
自己在做的单子，难以启齿啊。
“这种都不是，要很大的那一类。路牌不够大，我要能立在空地上，一眼看上去，电影海报一样。”叶洛比划了下，然后又说道，“还有横幅，挂在公园各个地方都行的。”
他一连说了好几种款式，两人都在美国学过广告学，自然清楚那是什么。
只不过现在上海滩根本没地方放这种广告啊！
路牌广告还得有租界的批文呢。
“洛哥，你这是打算放哪里啊。这成本不小的。”林震彬皱眉。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这单生意做成了，你们也能赚不少。”叶洛笑了笑，保持神秘。
林震彬两人倒是无所谓，做好就有钱拿，可又担心叶洛是为了救济他们，不想他花冤枉钱。
自从收购华商车行后，叶洛儒商的名气就打响了。
那些车行老板们天天在茶楼给他吹牛皮，说他富豪仁心，是顶有良心的企业家。
林震彬想过找他借钱，最后还是没去。
一份情谊，一份脸皮，他都舍不去。
“放心好了，我看起来像是会亏本的人吗？”叶洛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那肯定不会啊，洛哥十几岁就100大洋挣了一栋房，比我们强多了，听说你现在要卖车，几十辆车还不是随随便便嘛。”陆梅僧嘻嘻笑着。
“2000辆。”
“哈？”
“我买了2000辆车准备拿出去卖。”
“等等，洛哥，我有点头晕。”